Larchaber

【FGO/千里眼组+金剑/梅剑金】三角关系10&11

写得最纠结的一篇,心情沉重

预警:本系列主金剑,本篇有轻微梅➝剑倾向,雷请回避。

  文/Larchaber

10

        喷气式客机的轰鸣声划过夜空,红色光点规律地亮起又变暗,仿佛在数万米高空窥视着它的目的地。

        “唔...”

        机翼同大气摩擦产生的颠簸将阿尔托利亚唤醒,她睡眼惺忪地摘下睡眠眼罩和耳塞,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身侧,一旁的梅林正托着下巴看向舷窗外,好像在出神,又好像只是在放空。

        “师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是要到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超强的颠簸便席卷了客舱。“是啊,”梅林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马上就要着陆了。”

        “感觉到了...”阿尔托利亚扶额。

        她只庆幸安全带正牢牢地固定着自己的身体,不然铁定会被甩出去;不过固定得太牢靠似乎也不完全是好事,连续几次强颠簸后,从胃的深处传出一种异样的不适感,阿尔托利亚脸色渐渐发白。她有点想吐。

        终于捱到去洗手间的时间。在两次呕吐的间隙换好夏装后,她又在里面呆了一会,直到吐无可吐才出来。门外照看着行李车的梅林笑得无奈:“好点了吗?”

        “好点了,”她接过水喝了一口。瓶盖已被梅林事先拧开,“刚刚有一瞬间,是真的感觉要死了。“

        “怎么会死呢,”梅林摸了摸徒弟的脑袋,“顺便,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暑热在机场里便初见端倪,太阳刚落山不久,白天的热度仍未完全消散。阿尔托利亚用手掌扇着风,四周环顾一圈后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举着牌子迎接师徒俩的是一位面容和善而高大强壮的男性,名叫诺亚·潘多拉贡。他轻而易举地将二人的行李抬起,装到了卡车里。

        “谢谢,诺亚堂哥。”阿尔托利亚由衷地说到。

        诺亚咧嘴一笑:“没事。”

        尤瑟的父亲接手时正好赶上二战征兵潮,由于潘多拉贡集团是重要的石油供应商,因而经商议决定,由尤瑟的父亲坐镇集团,而他的亲弟弟,也就是诺亚的祖父则扛枪上了战场。机缘巧合之下,他结识了一名澳大利亚农场主的儿子,对农场的运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在圣诞节假期期间亲自前往澳洲考察。虽然当地的气候同家乡几乎天差地别,但战争结束后,他毅然决定买下一块土地开展农场经营,并在当地结婚生子,以潘多拉贡家分支之一的身份在澳大利亚站稳了脚跟。

        诺亚绕到驾驶座发动卡车,“我想,尤瑟堂叔最近还好吧?以前受过他很多照顾。”

        “嗯,没有什么大问题,静养两个月就能出院了。”

        “呣,”诺亚微微点头,“之前本来是打算去堂叔那看望一下,不过今年农场一直在翻修,实在倒不出时间来。”

        “其实没什么的,”阿尔托利亚赶紧摆手,“只是年纪有点大了,稍微注意下就好。”

        “那便好。”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澳大利亚呢。”阿尔托利亚朝窗外看去,“感觉真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可多着哪。”诺亚咧嘴一笑。

        隐约的光线将外面光景送至眼前:起伏的丘陵在夜空中勾勒出低调的痕迹,近一些的地方种植着大片的小麦;路两侧,高大稀疏的蓝叶树和矮小茂密的灌木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抵达宅邸时天已黑透。诺亚将二人的行李安顿好,抬手看了一眼表:“还好,不算很晚。晚上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还没,”阿尔托利亚无奈地笑笑,“就算吃过,刚才也都吐干净了。”

        她现在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虽然很饿,但是没有食欲,也许是被降落前的颠簸和刚刚的车程伤了胃口,她现在迫切地想去外面通通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想先在附近转转。”阿尔托利亚说,“胃里还是不太舒服。可以吗?”

        “可以,反正晚饭也还需要一会。”诺亚点头,“马厩里有两匹脾气很温和的好马,想骑的话可以牵出去,别走太远就好。”

        “好,那我去换身方便的衣服。”

        “我到外面等你。”梅林挥挥手,走了出去。

        银白色的明月悬挂于天际,散发出一派柔和光芒,梅林弯腰穿过院子中散发着芬芳气息的花椒树,不紧不慢地朝外面走去。

        梅林发现,这里有着太多值得细细观赏的造物,五感被情不自禁地充分调动起来,并被放大到极致,任何细微的活动都会在他的意识中泛起一圈圈的波纹。小虫的鸣声起起落落,偶尔还有鸟儿扑棱棱地扑扇翅膀,发出啾啾的鸣叫声。空气中弥漫着层层叠叠的舒缓香气:远处玫瑰成片地盛放着,它们正合时令;桉树高大的阴影下,一丛丛矮树散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杂香。

        他时常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只有外面一层薄薄的躯壳,里面则是中空的,所以每次呼吸的时候,他都会想象躯干和四肢百骸被渐渐填充至充盈的画面。他还记得之前曾有新闻报道,说有人把各地空气做成罐头后销售,大家都对此嗤之以鼻,谁会花钱买一坨空气啊?梅林却觉得这种想法很浪漫,所以真去买了几个放在客厅,还用标签写上了地名,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瓶子。

        梅林一边漫步,一边全身心地体会着周围的一切,与这片小小花园融为一体的感觉让他不禁有些陶醉了起来。

        “今天月色真棒,不是吗?”

        沉思间,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尔托利亚跨过栏杆,朝他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以为这里会像书里读到的那样,到处都是没完没了的尘土和苍蝇呢。”

        这便是刚刚她换上的装束。应管家和诺亚妻子的强烈要求,她穿上了白衬衫和利落的马裤,脚蹬一双棕色的短靴,英气又漂亮;为了方便在花园穿行,她还解下发髻,扎了清爽的低马尾,任由夜风将发带末端轻轻扬起。

        “是啊。”梅林屏住呼吸答到。“可能今年正赶上好时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用看一个孩子的眼光看她了。曾经那个小小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身形挺拔好似翩翩少年,又像棵初生便笔直利落的白杨树,漂亮的金发如同被夕阳笼罩的枝叶;倒是那翠绿的眼睛一如往昔,他仿佛能从中能窥视到她冷静、温和的灵魂;偶尔,它们也会变得相当锐利,让人难以招架。梅林无声地笑笑。

        阿尔托利亚对他的内心活动毫无察觉,她拉开步伐跟了上来,毫不费力地同梅林并肩而行。目光触及不远处的马厩,她有些兴奋地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一起去牵马。

        梅林收回目光,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叹了口气,索性遂了她的愿。

        脚下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梅林放慢速度,让她能跟上。由于许久没骑马,阿尔托利亚花了点时间适应新的鞍子,好在这匹栗色的良种马已到中年,脾性很是温和,没让她太费力气。

        “马厩的味道真的很亲切啊。”阿尔托利亚有些怀念地说到。

        “是啊,想到了以前。”梅林笑笑,“时间过得多快啊,记得你小时候刚学骑马的时候还被掀翻过,现在已经能稳稳地握着缰绳了。”

        阿尔托利亚扁嘴:“师父又提那些傻事了。”

        “哈哈,抱歉啊。”梅林又说,“不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没有谁生来就是天才。”

        “您和吉尔伽美什说了一样的话呢。”

        “吉尔那家伙没欺负你吧?”梅林侧头道。

        “没有,”阿尔托利亚笑笑,“虽然平时有点可恶,但偶尔也会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他是那样的。”

        梅林本想问问她最近的生活如何,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两人静静策马前行,许久还是阿尔托利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这片无心的沉默:“空气真好,这一点城市还真是比不上...不过它们本身也是不一样的,各有得失吧。”

        梅林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干脆一口咬了这个直钩:“小的时候,你曾问过什么是城市。”

        “是的。”

        “如今有答案了吗?”

        “起初,因为是被突然抓出来的,就像突然离开了娃娃机的玩具一样,举目四顾间很是茫然。”阿尔托利亚垂着眼睛,“在乡下时确实很快乐,但整件事里最痛苦的点其实在于,我一直在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虽然也在这些事中找到过一些乐趣,想着能让身边人和父亲高兴就好了。”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我,虽然也在试图努力去做成什么,但还会觉得这是个让人迷失的地方,”阿尔托利亚说,“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思考,最后得到了答案。”

        “如果说当初是被迫接受这一切的话,那么今后,我想凭借我的意志作出改变,找到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不知这样表述能否让您明白。”

        希望得到的东西,梅林想。“嗯。”

        沉默了一会,阿尔托利亚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梅林本就有些不安,偏偏他的徒弟还停住了马,扭过头来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很熟悉这状态,这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才会露出的眼神。上一次还是在课上拿着剑对峙的时候,当时她问的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尤瑟会突然决定将她带离乡下,强制向她灌输身为继承人所必备的素质?

        此刻手握着缰绳的梅林心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就像站在擂台另一侧的选手,眼神锐利,手中的招式跃跃欲试,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就绝对不会下去。若不能正面坦白,至少也得糊弄过去,虽然她早晚也会知道某些东西,不过,或许并不是现在。

        人们都说,表面上装出来的直率才是最迷惑人的,而梅林深谙此道,因而他也没停马,就这样从这个小冤家面前走了过去:“刚刚你回答诺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几天联系过家里呢。”

        “随口编的,”阿尔托利亚注视着她师父的背影,“我总不能说我将近半年都联系不上自己父亲,所以不知道吧。”

        “也是,”梅林语气依然很轻松,只是措辞谨慎了许多:“医生那边说已经好了很多,这两天正在准备出院。”

        阿尔托利亚用小腿微微碰了下马,慢吞吞地跟上了梅林的背影,眼睛仍是盯着他:“我想,他最近一直不联系我,应该很忙吧。”

        “是啊,”梅林一如既往地装傻,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伏提更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无可奉告一样,演技逼真到连他自己都快信了。“毕竟在医院住了好久,回去肯定是千头万绪。”

        “也是。”金发姑娘嘟囔道,终于不再追问了。梅林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时候,伯恩山和边牧跑出来迎接,伯恩山傻乎乎地对着师徒二人露出肚皮求摸摸,边牧则在旁边跑来跑去,时不时来个急停,像是在对它的小伙伴发出无声的嘲笑。

        阿尔托利亚蹲在游廊上同伯恩山玩了许久,直到馅饼的香气悄悄钻进鼻子,她才依依不舍地同它们告了别。

        餐厅里洋溢着玫瑰花和蜂蜡的味道,枝形吊灯洒下一片蜜色的光。几个人围坐在桌边吃着饭的时候,诺亚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今年姑且算是风调雨顺,既不潮湿,也不干燥,应该是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年了。”

        “我俩刚才还在说这个呢,来之前我还以为会满天飞土,”阿尔托利亚切开薄薄的馅饼,“说起来,羊都在哪里呀?”

        “一周前刚下过雨,怕它们的蹄子太潮湿,所以赶去了另一边的围栏里,”诺亚说,“那边的草是雨后新换的,比较干燥,从这大概得走上十分钟左右吧。”

        “不然容易得腐蹄病吧?”梅林接茬,“听说还挺难根除的。”

        “对,如果你见到它开始一瘸一拐,要么是打架伤了腿,要么就是得了腐蹄病。”

        “绵羊还会打架?”阿尔托利亚有些惊讶,“是什么样的啊?”

        “当然会了,”诺亚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它们会后退十好几步助跑,然后朝对方冲过去,用脑袋互相顶,或者用身体一侧去压对方。不过绵羊打架还不是最有意思的,你们见过袋鼠打架吗?”

        “见过,打得有来有回的,像是什么拳王争霸赛。”

        阿尔托利亚看着那双因专注和热爱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不禁有些羡慕。这表情也被梅林看在眼里,他轻轻地蹙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因为谈到了绵羊剪毛记录、收购价格的诺亚正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梅林身为客人,还不得不分神去应付一番才行。

 

        7:30从各自房间出来

        7:35到酒店的餐厅吃早饭

        8:10抵达澳洲分部

        12:30午饭

        13:30下午场培训

        15:30结束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在悉尼停留了半个多月,住宿地点也从诺亚家变成了市中心的连锁酒店,由于今天是本周的结尾——也就是星期六,不必严格执行平时的时间表;加之这是梅林在澳大利亚停留的最后一日,因而师徒俩出去吃了顿庆祝周六兼送行的晚餐。

        阿尔托利亚惦记这家许久了,还在国内时便提前预定好了餐位,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值得的。柑橘味的酱汁搭配新鲜生鱼片,酥皮黄油面包,饭后还有蔓越莓冰酸奶和一筐小甜点,阿尔托利亚全程腮帮鼓鼓囊囊,幸福感爆炸,坐在她对面的梅林也受了她的感染,暂时将那些行政公文和合同的事扔到了脑后。

        只是天不遂人愿。师徒两人悠闲用完晚餐,原打算回酒店各自休息,不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堵住了去路。餐厅的伞已被借空,空手而来的二人只能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阿尔托利亚心怀侥幸地伸手向窄窄的墨绿色屋檐外探去,还是接到了一片湿润而冰凉的触感。悉尼位于这片大陆的东南角,富含水气的海风动辄掠过头顶,降下一片令市民们哭笑不得的丰沛雨水。这雨水若是能多分些给内陆那些牧场主的话,他们该有多高兴啊!

        “这感觉和家那边很像。总是阴天,还湿乎乎的。”阿尔托利亚有些懊恼地提起碎花裙的裙角,“出来之前应该看下天气预报的。”

        “是啊。”梅林侧过头看去,自家徒弟那撮顽固的额发居然垂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受潮而打卷,还是受了它主人情绪的影响,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希望我们不至于模仿吉恩·凯利那段脍炙人口的歌舞。”

        “《雨中曲》?”阿尔托利亚怏怏不乐,“我没把握能像他唱得那么好,但我打赌,感冒发烧是一定逃不掉的。”

        “拍摄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发烧了,”梅林的视线又转到了外面的瓢泼大雨上:“唉,谁能想到,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吃个饭的工夫就开始下上雨了。”

        “这雨得下到几点?”旁边有人问到。

        “预报说是会下到晚上九点左右,但悉尼这地方,一天能反复下雨反复出太阳,也没办法说得很准。”阿尔托利亚看了一眼uber,许是附近堵得太厉害,根本叫不到车;更糟糕的是,在屋檐下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师徒俩被挤到了边上。

        梅林微微侧过身把她换到里面,低头问到:“要不,咱跑回去?”

        “跑的话会淋更多的雨。”

        梅林等着她的下文。

        “所以,我们走回去吧。”

        起初梅林还举着外套试图做些遮挡,但没走几步外套就湿透了,师徒俩被彻底淋成了落汤鸡,好在中间路过一家咖啡厅,等待热咖啡的期间,好心的店员拿了两条毛巾出来,梅林接过并道了谢,两人对着镜子简单擦了擦水,至少不那么冷了。

        梅林用烘干机吹着湿淋淋的衬衣袖子,在轰轰声响中,他大声向徒弟提议说或许可以打个车回去,但话刚出口,他又想起她是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两个落汤鸡绝对会把出租车的座椅弄湿的,所以打车这个方案只能被驳回了。唯一庆幸的是,酒店距离他们所在的咖啡厅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距离,咬咬牙应该也就...同样烤着裙摆的阿尔托利亚还没说完话,就被喷嚏吞掉了尾音,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刚想说些什么,谁知又一阵冲动紧接着袭来,梅林听出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那杯咖啡,你帮我喝了吧。”声音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我去对面药店买点药。”

        “我去吧。”梅林担忧地说到。

        “不用不用,”她赶紧摆手,“对了,麻烦师父帮我点杯和感冒药不犯冲的热饮,我去去就回。”

        一两杯热饮下肚,师徒俩又走入了雨幕中。他俩默默无语地穿过了好几家店铺,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钻进某个温暖处后便销声匿迹。厚密的雨丝一刻不停,水花在起落的皮鞋和凉鞋边打着转,匆匆汇入某个排水管的小小漩涡之中。

        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雨,和二人的脚步声,他突然很想放声歌唱,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I'm singing in the rain, 

        Just singing in the rain.

        What a glorious feeling, 

        I'm happy again.

        I'm laughing at clouds,

        So dark up above.

        阿尔托利亚不知何时加入了这个小小的吟游队伍,伴着雨水气息的哼唱和他的心跳渐渐重叠,梅林侧头看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腰背挺直,路边各色的灯光在她那已彻底濡湿的金发上晕染出模糊的光辉。

        一棵小树。倔强的、被移植到城中的白杨树。

        是枝叶被染成了金黄色,还是说,她本身就是那发光体?

        他若有所思地接着唱到:

        The sun's in my heart.

        And I'm ready for love.

 

        阿尔托利亚毫不意外地感冒了,淋雨走二十分钟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叹了一口气,伸手给自己倒上热水,就着水将药片咽了下去,然后赶紧钻进被窝试图保暖。

        “阿尔托,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发烧?”

        “还没,不过还好,不用担心。师父呢?”

        “没什么事。明天不用起来送我,好好休息,别再加重。”

        “好的。”

        阿尔托利亚又加了个表情包,顺手退出聊天框。药效渐渐上涌,她开始有点犯困,再加上鼻塞上不来气,脑袋晕乎乎的,她索性不再思考,便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阖上眼帘。

        无数画面在她一片朦胧的意识之间闪来闪去,像是走马灯,又像是梦。

        大宅窗户外的星星。

        持剑摆好架势的梅林。

        被黄昏笼罩的教室。

        辩论赛获胜后漫天飞舞的彩带。

        看不清面容的父亲。

        红色的天空。

        红色的眼睛。

        红色的唇角。

        明明已经缩在了被窝里,还喝了很多温水,但阿尔托利亚依然感觉浑身发冷,也许是开始发烧了。迷迷糊糊间,她蜷缩起身体,开始怀念起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几天后。

        阿尔托利亚合上电脑,收拾好东西后离开了自己的工位。穿过本地员工工作区,同几个恰好抬起头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从正门离开了。

        在启动地区新项目时,向相应分部派遣协作人员是迦勒底集团的惯常做法。阿尔托利亚的这次观摩活动便是前哨战,提前熟悉澳洲分部工作模式,为未来可能的工作打下基础。

        由于最近这里没有新的项目,这片划给外籍员工的区域并不是很热闹。阿尔托利亚乐得清静,有安排便去配合,无事则缩在旮旯悄悄做自己的事,免去了相当多的无效社交。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也暖洋洋的,要是吉尔伽美什也在就好了,他肯定会戴上那副多少有点夸张的大墨镜,咧嘴朝她笑吧。阿尔托利亚想象了一下画面,扑哧地笑出声来。

        说来奇怪,最近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他,说话的声音,眉毛一挑笑起来的样子,陷在沙发里睡着的呼吸声,等等等等。好几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和他的聊天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仿佛在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一样,只是这段时间要学的东西太多,很少能主动联络他,倒是他那边常来消息。

        “啊。”阿尔托利亚突然想起件事,元旦那天他俩在宜家买了盆水培绿植,已经好多天没添水了。

        总不能上来就让他去做事吧?刚准备编辑一条若无其事的问候时,手机刚好来了消息。她吓得一激灵,怕是他发的,又怕不是,横下心来点开一看,“哦,还真是。”

        “休息了?”

        “还没有,刚从办公楼出来。”阿尔托利亚迅速打下一串字后,稍微将手指挪开一些,等产生了一些时间差后才发了出去。“你呢?”

        “处理了家那边的事,眼睛快花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最近没有钢琴听,入睡居然还有点麻烦。”

        她仿佛能想象出男人揉眉心的样子,不禁莞尔。“吃晚饭了吗?”

        “正在。感谢所罗门,非拽我来什么二十九酒会。”吉尔伽美什回得也很快,估计是在餐桌下开小差,“这帮人过年回不去家,找由子喝酒罢了。”

        “你们还好吧,”阿尔托利亚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你别像之前似的灌他们。”

        “早都喝高了,嚷嚷着要玩游戏。你呢?”

        “哦。还没想好。不过昨天去吃了之前在国内一直没排到的那家店。”

        “我就不问你点什么菜了,怕你报一页菜名。”

        “喂!”

        阿尔托利亚有点不满,她想说,“什么意思啊!”刚准备发送,突然对面一个电话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起:“喂?”

        “是我,能听到吗?”

        “能。”

        听到那个久违的熟悉声音,阿尔托利亚心跳莫名加速。深吸一口气她说:“哦对了,趁着还没忘,我得赶紧说——我房间有盆绿植,你记得帮忙浇下水。”

        “好。”他稍微一顿,“正好我也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便是。”

        细听电话那头还有压抑的笑声,阿尔托利亚明白了,应该是很常见的那种吧,呃,国王游戏?输了的要按赢家的要求做什么的。想到这里,她说:“可以倒可以,不过你居然打赌输了?真不像你风格。”

        “哈哈哈哈哈,”吉尔伽美什笑了,“没办法,愿赌服输嘛。”

        “天道好轮回啦!”背景音里有人这样喊到。

        “好吧,”阿尔托利亚说,“那么,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如果你需要脑筋急转弯或者什么场外援助的话,我去把电脑打开。”

        “不用,你只需要说好或不好就可以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对面说话了,仿佛就等着她这句回答似的:“有句话我之前就想说了,正好挺多人都在。”

 

11

        两个小时前。

        和遥远的南国相比,A市还是有够冷的,过年前这几天尤其难熬。回来已好几天的梅林仍是不太适应这剧烈的变化,他总觉得哪里好像漏风,便用围巾把脖子挡了个严严实实,可他的徒弟还在地球另一端穿着碎花裙呢,想想就觉得好惬意。

        这个老旧小区没有地下车库,所罗门只能将车开到小区门口。梅林迎着寒风拉开后排车门,正看到金发男人坐在副驾驶上。时隔一个多月,三人组终于又凑齐了。

        “话说腊月二十九吃的这叫什么饭?又不是小年又不是三十的。”梅林说。他原打算这一天呆在家专心打扫卫生,架不住几个部长来回邀请,不得不松口前去参加。

        “有几个过年回不去家的一个劲嚷嚷无聊,找由子喊人喝酒罢了。这帮人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整活。”吉尔伽美什回头,“反正你自己呆着也是呆着,一起去呗。”

        “唉,主要是我衣服还没洗完呢。”

        “扔洗衣房不就得了。”

        “行吧,晚上回来继续收拾。”梅林叹了口气,“先说好,我可没带卡,就带了张嘴。”

        金发男人大手一挥,“哥们儿放心吃,兜不住还有我呢。刚发年终奖。”

        “老土豪还花得着年终奖?”梅林还有心情嘴贫。

        “我最近在尝试用工资过活,其他的都存理财了。”

        “哎哟哟,又开始了。靠死工资这话跟哥几个说说还行,到外面就是拉仇恨。”梅林啧啧地摇头,“我还不知道你?刮个两块钱一注的都能中个什么奖。”

        “财运要来的话真是挡也挡不住啊。” 

        喝多了的同事们开始一趟趟去洗手间,于是伊斯康达尔提议中场休息,过会回来玩游戏,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同意。吉尔伽美什靠在阳台的栏杆,刚刚点燃一支烟,便有人从后面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便说话吗?”说话的是梅林。

        吉尔伽美什知道,梅林是个随和的人,很少会和别人起争执,甚至会为“想要目睹那种占了便宜时的丑恶嘴脸”而默许同事顺走桌子上的笔,或者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梅林笑称为“人类观察”。因而共事多年,他们也从未起过冲突,但倘若被触及到底线的话,便会像今天这样采取主动态势吧。“请便。”吉尔伽美什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再好不过了。”

        梅林在他旁边站定,悠悠地眺望着远处的灯光。

        “之前我问你是否可以追你徒弟,你的答案有变化吗?”

        “没有,”梅林很平静,“我不同意,但我不会干涉。”

        “还是以什么‘师父’的立场?”

        “对。”

        金发男人低声笑了,“不该对你有过多的期待的,搞了半天,你还是最糊涂的那个。”

        梅林也不恼。“你指的是什么?”

        “唉,”吉尔伽美什叹了口气,“你真的听不懂我想问什么吗?”

        “最近大家说的话都很深奥,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去年。”梅林无奈地笑笑。“实话讲,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如果你想说,就告诉我吧。”

        “真是个笨蛋啊。”吉尔伽美什侧过脸看他,“我是在提醒你面对自己的心意,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作为老师,也不是作为她父亲的友人。纯粹是以你自己——梅林的立场而言。”

        “我自己的立场?”梅林微微蹙眉,“这很重要吗?”

        “这很重要。”

        见他坚持,梅林便也没多说什么,靠着栏杆陷入了沉思。说真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对这个徒弟是什么感觉,回忆将他带回了某个夕阳下,第二天她就要离开他身边,前往尤瑟为她选好的大学,最后的光芒将两人面前的路染上暖黄的色调。她转脸看向他,真诚地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表示感谢,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搞不好,我是喜欢上了您也说不定。”

        当时,他只觉得脸颊发烫手指颤抖,心脏砰砰直跳。鬼使神差地,他说,“其实我一直很希望有个亲妹妹来着,所以不必道谢,这会让我良心不安的。”

        “那于我,真是非常的幸运。”

        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纯洁感情。转眼看她,她朝他微笑着,明明是那么美的笑容,可他却只觉得心痛。

        看到她的笑容,会令我感到幸福。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应当是希望她幸福才对。

        那我为何会感到心痛呢?

        是因为我在那一刻下意识地退缩了吗?

        ——是的,我很清楚,我确实是从某个看不见的东西里抽身而去了。这不是她的,而是我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是故意的,亦为此后悔,即便我仍未参透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转念一想,梅林又觉得自己当时没说错什么,他大她十岁,虽不至于到长一辈的程度,但他的看待和处理事物的方式却已早早显得老成,而她惯常是个天真的孩子,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一个花园里奔跑的小小身影,她转过身,凉帽下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宛若阳光。

        “师父,你看这朵花好看吗?”

        ——不。不对。他蓦然想起那天晚上她跨过栏杆向他微笑的样子。不再是一朵小小的花,而是一棵已然抽枝发叶的白杨树,树冠在他心底投下了茂盛的金色影子...所罗门那天的话浮现在脑海,灵光一闪间,梅林知道了答案。

        其实,我是希望能与她的幸福有关,所以才采取那些行动的,只是一直被所谓“师徒”的认知蒙蔽了双眼:我爱着那个孩子,当那个孩子长大后,我却依旧保持着这个幻象。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哪怕那真相已被摆在眼前。

        “唉,”梅林托着下巴,“真不愿意承认啊,她已经长大了。”

        “你大多数时候都很聪明,但唯独这件事上相当糊涂。”吉尔伽美什瞥了他一眼,“明明很在乎,却不自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那天早上,第一次和你、那家伙三个人一起的时候。”金发男人低声笑了,“临走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你一眼,但你完全没发觉。”

        “我确实没有印象,当时我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你徒弟啊。”

        “是我太笨了,还是你们都太清醒了?”梅林自嘲地笑笑,“比起这个,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这样等于是为自己树敌。”

        “我并不是要给你机会,只是看笨蛋不爽罢了。”吉尔伽美什移开视线。

        当咖啡因也无法提起精神时,偶尔他也会借助烟草的力量。于是梅林也点燃了一支烟:“糊涂吗?也许吧。事到如今,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吉尔伽美什发出了一个声音,表示他在听。

        “我爱的也许是她成长的过程。”梅林有些出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只要远远看着她、守护她长大,在她难过的时候帮上一把就好了。欣赏一朵花逐渐绽放的这种满足感就已让我心满意足,所以我也未曾想象、亦无法想象从她那里索求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吧,她父亲的所作所为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吉尔伽美什轻声说。

        梅林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她都和你讲了?”

        “那天年会结束后。”

        梅林收回视线,有些苦涩地笑了。“当然,我很清楚,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因而这十数年来,我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倾听迷茫,建言献策;有关她的事情我向来小心谨慎,即便还有其他要事,我也会先放在一边,优先纠正她的错误。”

        “你虽一直尽心竭力于扮演心理咨询师的角色,但她被迫走在自我否定的路上的这一事实,你亦未曾改变。”吉尔伽美什很平静。

        梅林怔了怔,许久才开口说到:

        “是的,我时常目睹她的痛苦,亦曾幻想过她的未来。在身不由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等在尽头的,是无一例外的灰暗。”

        梅林声音微微颤抖:“听闻她执意来到这里,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并没有改变她命运的能力,我的迷茫并不比她少。”

        沉默了一会后,吉尔伽美什说到:“那家伙,最近一直在整理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也明白的吧,她不应该被束缚一辈子。”

        “阿尔托是个很少见的孩子,她总是最后才考虑自己。”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吉尔伽美什吐出一口烟,“她是一颗很美的星星,我不希望她就这样平白坠落。所以我告诉了她一个很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

        “你知道的吧?伏提更死了。如果她能想通,愿意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么这便会是个转机。”吉尔伽美什微微侧头,“我原以为你会更早地告诉她。”

        “前两天她确实试探过我,但被我蒙混过去了。”梅林毫无笑意地笑笑,“为什么没告诉呢?其实我很想知道她的极限到底在哪里。虽然这么说有些可恶。在某个时间点,如果她选择了屈服,或者不屈服,又会怎样呢?我很好奇这一点。”

        “多少有点恶趣味,不过我兴许没什么资格说你。”吉尔伽美什懒洋洋地,“因为我偶尔也会有些很危险的想法。”

        梅林被呛了一下:“我们真是臭味相投啊。说来奇怪,我和你反倒更能敞开心扉。”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有些事上你确实比我看得透彻,而且能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以前说你是坏蛋不全然是真心。”梅林说完又沉默了许久,“有关那孩子,还有很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外人都知道她父亲是老来得子,但他的夫人实际并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产生了代孕的想法。”

        “他迫切希望能有一个男孩继承集团,可惜几次试管都失败了,只留下了一个不太成功的结果,”梅林轻声说,“就是阿尔托。她的母亲我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一位高学历且貌美的女性。生下阿尔托后,他给了一笔非常丰厚的封口费,勒令她不得出现。”

        “起初,她父亲也没打算让她继承家业,但随着时间流逝,一直没有合适的孩子出生,所以她父亲不得不将她从乡下接出来,让阿尔托接受身为继承人的正规教育。”

        “说到底,她父亲和伏提更一样,都是有些问题、怀抱着自己目的活着的男人啊。”梅林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就算没收回伏提更这一部分产业,潘多拉贡家也能发展得很好,毕竟有那位‘超越者’在。”

        “怎么说,应该算是夙愿,或者执念之类的东西吧,所以他才会如此急切地塑造阿尔托,让她成为能够复仇的继承人。在这种高压下,她总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是怕输给别人,而是怕输给自己。”

        “你本有机会帮她从中解脱的,不是吗?”吉尔伽美什托着下巴,“这十几年里,我想你一定有过这种念头。”

        梅林苦笑:“你知道我是什么德行。”

        “嗯,你想放羊。” 

        “放羊只是代指啦,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想和放羊的星星结婚。”

        “我也许有过这种幻想,也有过隔岸观火的恶趣味,但我和阿尔托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她一直在前进。”见金发男人开始逗他了,梅林摇摇头,“前两天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想凭借自己的意志作出改变,找到真正希望得到的东西。”

        “她一直都没放弃成为律师的愿望。”吉尔伽美什说。“她就是那种,有点认死理,还不太会变通的类型,但是很可爱。与其说这个职业适合她,不如说这是她自己作出选择的结果。”

        “是的,她是这样的。”梅林看向远方。

        “那你呢?”吉尔伽美什最后吸了一口,然后将烟蒂掐灭。“我能看出来,你在这里不开心。”

        “我想,等她找到自己的路后,就从集团那边辞职,漫游世界。”

        “你倒也一直没放弃自己的梦想。”

        “嗯,”梅林点头。“所以,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那么我的答案是:只要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就好了。”

        想了想,梅林又补充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吉尔伽美什挥挥手,权当回答。

        俩人回到包间的时候,大家游戏已经玩过几圈了。孔明淡然地打趣:“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不愧是摆平过财政部长的人。”

        伊斯康达尔哈哈笑了:“也没办法,毕竟弹钢琴那小姑娘这段时间都不在集团嘛。”

        吃瓜群众们都兴奋了,在旁边疯狂起哄说,集团从上到下都已经默认他俩是一对了。刚度假回来的美狄亚不明情况,刚想发飙,被给了招待券的吉尔伽美什一个眼刀憋了回去,只得作罢。 

        “所以下把游戏抓谁大家都知道了吧——!”

        “知道!!”当属美狄亚和梅林俩喊得最欢。

        吉尔伽美什玩游戏确实样样顺手,也能应付几个泼皮无赖,但面对二十来号人齐心协力且不择手段的围攻,到底还是难以次次逃脱。在几个被误伤的倒霉蛋接受过惩罚后,吉尔伽美什终于拿起手机开始拨号。惩罚不外乎是找个人告白并得到“好”的回答。大家都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也知道他一定会打给阿尔托利亚,这两件事单拎出来的话都是百分百的概率,但合在一起的话还是很有悬念的,因而扬声器中每多传出一次嘟声,在场所有人的心跳也都加快一分。

        电话终于接通,吃瓜群众们敏锐地发现事情确实不简单,发出了窃窃私语声,其中一个大概是没听清,悄悄问旁边的人,“她刚刚是不是说让他浇什么花?”

        “对对,”她的同伴生怕漏下细节,相当敷衍。“嘘。”

        “有句话我之前就想说了,”那边吉尔伽美什还在继续说话,“正好挺多人都在。”

        他停都没停:“阿尔托利亚·潘多拉贡,和我交往吧。”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许久听到她淡定回答了一句好啊。吃瓜群众们终于憋不住了,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包间顿时被一片混乱淹没:“见证历史了!”,“压中了压中了!快给钱!”“啊啊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

        吉尔伽美什声音冲破层层戏谑传入她的耳中:“其实,我选的真心话。”

        “真心话?”

        扬声器嗡嗡响着,大概是呼吸声。许久,阿尔托利亚说:“我也是。”

        挂断电话后,伊斯康达尔和奥斯曼狄斯冲上来给他倒酒,一个问什么时候求婚,一个问什么时候办宴席,吉尔伽美什哈哈笑着,大手一挥:“都边儿去边儿去,有点啥事儿可真是落不下你们,吃你们的饭得了。”但是没人听,也许是年初的魔鬼工作量已经让每个人都不正常了,等吉尔伽美什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和他喝了杯酒,他也不推辞,喝了一轮又一轮,气氛宛如婚宴现场,混乱中还有人高呼:“祝!25层所有部长全员脱单——”

 

        梅林微微吐出一口气,温暖的水汽迅速凝结,化为一片白烟。虽然滴酒未沾,但他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开了那一片混乱的欢笑声,并没有人起疑。

        寒冷的空气让他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在餐厅门口发了一会呆,旁边人来来往往,便索性走下台阶,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了附近一个有点规模的小购物广场。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保持营业的店铺已经不多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卷帘门已经被放下,逛的人也不是很多,晚上实在太冷了。

        梅林加快步伐向美食街的另一侧走去,突然被某个身影吸引了目光,下意识便要喊出声来。

        “阿尔...”

        不对。

        那条围巾有点眼熟,许久他才回忆起,那是去年他送给薇薇安的圣诞礼物;正独自排队买限定甜点的薇薇安,侧脸让他联想到了那个已经变得遥远的孩子。

        她为渡边博子梨花带雨的模样浮现在脑海,梅林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苦笑出来,原来他身边每个人都明白,也都以自己的方式提醒过,但他就是没想通。

        “我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呢。”

        梅林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到。他没出声打扰,而是默默在阴影里站了许久,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买到甜点离开后,他才慢慢朝着反方向走了出去。

        正常十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他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梅林一边笑自己傻,一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慢慢地脱掉外套。在沙发上坐下后,他解开锁屏,弹出刚刚他在餐厅时一直在看的电话号码,备注写的是:尤瑟。

        梅林盯着这个号码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最终下定决心,按下了拨出键。


        澳洲分部那边工作一结束,阿尔托利亚便赶着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了。她拖着箱子走出机场大厅,刚离开温暖潮湿的悉尼,骤然回到一片寒冷还不太适应,她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寒风将片片雪花吹落在头顶,阿尔托利亚抬头一看,天上正下着雪,不是那种小小的雪滴,而是如假包换的鹅毛大雪。

        “怎么先出来了?”背后有人说到。

        “啊...”阿尔托利亚下意识转脸去看,略有些慌张地挠挠头,“嗯,出来透透气。”

        虽然这段时间两个人一直都在联系,但她有些纠结实际见面应该怎么表现才比较好,像网友第一次见面奔现似的。那双深红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阿尔托利亚则不知所措地别开视线,两人一时间无言。

        阿尔托利亚声音很小:“那个。”

        “嗯。”

        “是认真的吧?”

        “什么?”

        “说要交往的那个。”

        “当然。”

        吉尔伽美什失笑。他张开手臂,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怀里。他说:“欢迎回来,我很想你。”

        “我回来了。”

        直到此刻,一切才仿佛有了实感。阿尔托利亚把脸颊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有点别扭地小声说到:“我也很想你。”

        像是为了庆祝她回来一样,A市下了一整天的雪,院子里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仿佛神祇降临,为贪吃的孩子洒下遍地糖霜。阿尔托利亚很是兴奋,像是个头一次看到雪的南方人:“我要堆个雪人!”

        说干就干,她立马就地蹲下团了个雪球出来,戴着小红帽的身影像不知疲惫似的在院子里滚来滚去。眼看着雪球越来越大,金发男人站在一旁围观了一会,将刚刚买好的东西送到楼上,从厨房里找出根萝卜,又溜达到后院掰了几根树枝下来。

        等他做完这些,雪人的身体已经做好了,阿尔托利亚正蹲在门口做着雪人脑袋,忙得不亦乐乎。

        吉尔伽美什在旁边坐下,顺手把萝卜插到这个不规则球体的几何中心。鼻子就这样完成了。阿尔托利亚摘下手套给雪人捅了两个眼睛,用树枝画了个嘴。她退后打量一番,想了想,又把帽子拿下来给雪人戴上。

        “如何?”

        吉尔伽美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非常可以。”

        许是以为已经结束了,管家端着两杯刚冲好的热可可走了出来。阿尔托利亚接过,道了谢,两人就坐在台阶上边喝热可可边看着雪景发呆,细碎的雪花落入手中的热饮,打了个转便突然消失不见。

    她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冽味道,格外心旷神怡。

        “打雪仗不?”阿尔托利亚扭头说道。“打到要害处就算赢。”

        “打吧,我医保卡有的是钱。”

        “你还用得着医保?”女孩蹦跳着站起身,厚实的靴子在刚刚落下的雪中留下了新的印记,“这可是你说的!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好。”

        吉尔伽美什先攻,雪球以出其不意的路线向她逼近,女孩堪堪躲开,边跑边不停地从地上抓雪,捏成球的形状,趁着他弹药暂时耗尽、直起腰准备下一轮密集攻击的时候,阿尔托利亚眯起眼睛瞄准,然后以棒球开球的姿势全力甩出了必胜一击——

        “扑”的一声,雪球打到了他的胸口,攻击有效。金发男人捂住胸口,配合地后退两步,假装受伤:“咳啊!”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持视野开阔,阿尔托利亚采取了轻装上阵的路线,在比赛开始前便摘下了围巾和帽子,此刻,没有围巾保护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看上去就像橱窗中摆放的年货娃娃。

        “嘿嘿,”阿尔托利亚轻快地喊到,“我赢啦!”她正维持着刚刚扔出决胜一球的姿势,眨着眼睛朝他笑。

        “真是个可恶的家伙,”他嘿嘿一笑。“不过,输就输了吧,谁让你这么可爱了。”

        吉尔伽美什摘下手套,轻轻抚上她红彤彤的脸颊,温暖的手驱散了寒风。

        “冷不冷?”

        “.....”

        她总觉得这情景有点熟悉。

    “我们之前也打过雪仗吗?”

        “没有。”

        他的视线转向天际,回答颇有些答非所问:“可能上辈子遇见过吧。”

        “那下辈子呢?”阿尔托利亚也仰头。

        天空被染得洁白一片,洁白的雪缓缓落下,落在他们的衣服上,也落在他们的金发上。吉尔伽美什笑了,说:“谁知道呢,这可是比‘未来’更难把握的东西。希望老天识相一些。”        

        “也是。”阿尔托利亚笑了,她摘下手套,轻轻触碰他的手,而后紧紧握住。“虽然时常觉得迷茫,但回头看来,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

        “想好怎么和你父亲讲了吗?”

        “想好了,”她微微蹙眉,又很快展露出害羞的微笑,“只是还没做好面对他心理准备。”

        阿尔托利亚的语气轻快了许多,“不过,谢谢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两人在台阶上默默无语地坐了许久,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刚刚打闹时留下的痕迹逐渐变得平坦。她拿起旁边的保温杯轻轻拧开,氤氲的雾气扑在脸颊,温热的液体自食道顺流而下,身体也暖了起来。

        “这个很好喝诶,一会问问是哪个牌子。”

        阿尔托利亚舔了舔唇角,甜甜的,但好像还有点残留着。

        “这里。”

        吉尔伽美什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指尖感受到了一点点的粘稠触感,但还是没能将那一抹印记完全擦除。

        “还有一点。”他低声说到,那双红眸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起一丝亮色。一瞬间,仿佛某种预感的东西窜入脑海,阿尔托利亚微微垂下颤抖的睫毛,任由他的面容从另一侧逐渐接近。

        屏住呼吸的那一刻,

        ——吻落在了唇角。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在一片模糊的银幕后降落,黑暗再次施施然地降临,逐渐将这座布满银色的雪山纳入一片深色之中。管家打开大厅的灯。足有三层高的水晶灯自上而下逐渐亮起,澄澈的光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落,将二人互相依偎的身影投射在洁白雪地上。

        相抵的额头之间,金色碎发交缠,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密声响。吉尔伽美什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见那碧绿的眸光似是要抬起,又倏地躲进了睫毛的阴影中,不作声响。许久,阿尔托利亚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睛,闷闷地说:“你...也沾到了。”

        “嗯。”

        “我...帮你擦一下。”

        “...好。”

        阿尔托利亚寻着那近在咫尺的唇,纤细的指尖轻轻划过表面,带下些许甜蜜的痕迹——方才它们还残留在她的唇间。

        “擦好了?”呼吸相闻,说话时被调动起来的气流轻轻拂过彼此的脸颊;唇瓣微动产生暧昧的间距,仿佛随时都能再次交叠。

        “擦好了。”

        阿尔托利亚垂着眼睛看向指尖,“这个可可,味道真的很好。”

        “嗯。”

        指尖缓缓上移,她的眸光也逐渐挣脱阴影,变得明晰。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她将它凑到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

        “真的...很好。”

        清澈的碧水微微荡漾,盛满了炽热太阳投下的红色霞光。真是再青涩不过的诱惑,但他非常吃这一套。吉尔伽美什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一边,手掌顺着她纤细的手腕向上攀附,修长的手指渗透至每一处缝隙,并缓缓收紧,如同落水之人觅得了救生的浮木般十指相扣,女孩也收拢指尖,无声地回应着。

        他连同耳边鬓发一同托住她的脸颊,微微低下头,再次去碰触那唇瓣,只是,他已不满足于浅浅的浮光掠影,而是渴望深入的缠绵。她已向他敞开柔软的唇,青涩徘徊的舌亦被纳入势力范围,其中的甘甜滋味使他有些着迷地品尝了起来。

        雪还在下,将二人温柔地包围在一片皑皑的帷幕中,隔绝了世间一切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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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鲜红的天空,而是纯白的天空。

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纯白的雪。

不再是敌人,而是爱人。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只是,变成了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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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金剑,产出已整理至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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