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累2
正文
一个月过去了，一家三口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然而一丝令人不安的波澜正悄悄的泛了上来，阿尔托利亚最近显然是有些反常，有点嗜睡食欲不振，虽然一再给他宽心说以前就这样很正常而且刚上班不久有点不适应，但吉尔伽美什还是有些忧心忡忡。苦于时值年底，公司各项事务骤然增多，加上各种合作事宜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更不用说带她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今天也是一样，晚饭她一口没吃，而且很早就怏怏的要睡。搂着阿尔托利亚，吉尔伽美什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G市某医院。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之中，一个男人十分乍眼，像是只找不到家的金毛犬一样无助的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前的长椅上。一看就知道那是个成功人士，西装革履和纯金的耳钉。
时间回到四十分钟前。
公司的早会上，吉尔伽美什手支着额头，竭力想要睁开眼睛。即使是刚刚三十出头的他也在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和失眠的摧残中败下阵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疲惫不堪。困意使得各种感觉都迟钝了下来，对面财务经理一张一合的嘴里传出来的话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飘忽。第一次感叹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他的意识终于败给了一阵又一阵的困意。
——脑袋差点和桌子亲密接触的恐慌感让他短暂清醒了一下。
总裁今天竟然打瞌睡了，这简直是火星撞地球的概率。正在报告的财务经理的嘴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奇怪的平静，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吉尔伽美什看。
吉尔伽美什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竭力集中起涣散的注意力。
苦涩的味道让他稍稍振作了一下，点点头示意财务经理继续念，然而仅仅几秒钟，财务经理单调的报告声又再次被打断。
吉尔伽美什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又是推销海景房？
他皱皱眉刚准备挂掉，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快速接起电话。
这是阿尔托利亚办公桌上的支线电话，但传来的却并不是她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他，“您是阿尔托利亚的家人吗？”
“是，怎么了？”他下意识的捏紧了电话。
“她昏过去了，…”
他马上就清醒了，拿起车钥匙直接就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群人迷茫的说着什么。
三步并作两步的迈上台阶，吉尔伽美什推开病房门环顾四周，被围在中间的病床上正是昏了过去的阿尔托利亚。
他摸了摸阿尔托利亚的额头，有些轻微的发热和虚汗。“低糖引起的昏迷不用太担心，挂两瓶葡萄糖就好了。”
所有人都这么告诉他，然后识趣的退了出去。
医生站在门口冲他做了个手势，吉尔伽美什跟着医生到了隔壁的办公室，听了下文的他是确确实实的被shock到了。
肯定是第一次包养小情人没经验被坑了，真是图样图森破，活该有钱，经过的他身边人们心里如此想到，不禁用略带鄙视的眼神多看了他两眼，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自己没钱治病的焦虑。
脑袋里回荡着医生刚刚“她怀孕一个月了”这句话，吉尔伽美什像老僧圆寂了一样枯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如果是平常的话他肯定会并狠狠地瞪那些脑残并且毫不客气的损回去，但他现在没这个心情。
是该感叹自己质量高一发入魂，还是该从现在的25层跳下去？都是蠢货。但如果能让时间倒流回那一天的话他也不介意试一试后一种。丢了魂一样站起身，他再度迈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
“早想什么了，你想因为你们的任性而让两个孩子去死吗？”
医生的话语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她肯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头痛的捏了捏额角，只在阿尔托利亚面前认过怂的吉尔伽美什此刻已经哭笑不得，因为他发觉自己现在竟完全无法反驳，毕竟根源的的确确是出于他。的确那天晚上是他喝了酒…任了性，忘了安全措施…
回忆起那个有些狂乱的夜晚，似乎能闻到酒精中隐藏着的奇异感觉。脸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热，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看医生的眼睛。
奇了怪了，自己这是在害羞吗。
医生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家了，回去和你小女友好好商量商量吧，这可是两个孩子啊年轻人，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养不起的人。”
刚想起来的问题噎在了嗓子里，吉尔伽美什的表情像是卡了鱼刺一样的难受和无所适从。
“……不是不想要。”
医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低头刷刷刷的写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接过来问道。
“注意事项，”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不是想问这个么？记得下周来做个检查。”
吉尔伽美什把那张纸折了几下塞进衬衫口袋，慢慢的走着。
郁闷不假，但不是不想要，他们的孩子，有什么理由不要？而且就算是两个还是十个甚至二十个也没关系，他一样养的起。
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闹心而已。说真的这两个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本来两个人当时商量的是等她工作稳定后再说。阿尔托利亚谈起自己工作时的快乐样子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的工作才刚刚确定下来，而现在又不得不离开，至少两年都只能呆在家里。
吉尔伽美什拿出手机给格尼薇儿打了个电话。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她肯定会留的。”那边沉默了一会才开腔，显然也是经过了认真的思考。“总之看开点吧，疏忽也好郁闷也好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毕竟孩子都已经有了，虽然就个人来说，我其实是不太支持她再生孩子的。”
默默挂断电话，吉尔伽美什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阿尔托利亚，即使已经是一个母亲的她依旧瘦的像个小姑娘一样。衣袖被卷起到纤细的手腕，瓶中的液体一滴滴的流入洁白的皮肤下无比清晰青色的血管之中。
最先唤醒她意识的是手上的温暖触感。阿尔托利亚睁开眼睛，吉尔伽美什正坐在一旁靠着床头小憩。
感受到细微动作的他醒了过来，红血丝和轻微的黑眼圈，他难得的倦态再明显不过。
“醒了？”他握着她的手。
“嗯。”她轻声回答。
“你在单位昏过去了。”吉尔伽美什说着，揉了揉眼睛，“血糖过低引起的昏迷，打完点滴我带你回家
“嗯…”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隐约有着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
“还有什么吗？——”直觉中感觉有些不对，阿尔托利亚问道。
“你怀孕了，一个月前，应该是我回家晚的那次。”看着阿尔托利亚惊讶的表情，他苦笑着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马上又会做回家庭主妇了。”
“我能上班到第六个月。”
“不行，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最多三个月。”
“我没问题的。”她坚持道，这种过度呵护让她无所适从，火气莫名的冒了上来，“我又没那么脆弱。”
“不行。”
两个人爆发了六年以来最大的矛盾。阿尔托利亚抽出手，一言不发的背对着他躺下。满腔火气的努力想要睡觉，眼泪却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有些艰难的单手裹紧身上的被子，阿尔托利亚把自己更深的埋在黑暗之中。
吉尔伽美什也不出声。坐了一会，他忽然站起身出了病房。
几分钟后，进来的护士拔掉她手上的针，仔细的贴好新的胶布防止出血。
“这样就可以了。”
“麻烦你了。”
门再度被关上。知道她是在闹别扭的吉尔伽美什伸手去拽她的被子，不出所料的得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我不会让步，因为我能做到。”声音闷闷的，还有抽泣声
“闷在里面对孩子不好。”
僵持了一会，他又拽了拽她的被子，这一次没有得到反抗。擦了擦眼泪，接过外衣穿在身上，阿尔托利亚有些倔强的立在他面前。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会证明给你看。”
没有正面回答，吉尔伽美什只是伸出手。“咱们回家好好商量。”
“嗯。”她带着鼻音回答道，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
莫德雷德最近尤其的黏人，从幼儿园一出来就像只树袋熊一样黏着阿尔托利亚不放，一直到坐上车，莫德雷德才不得不被父亲塞进儿童座椅
坐在车上，当阿尔托利亚用及其认真的口气说她怀了弟弟妹妹之后，本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莫德雷德忽然间沉默了。
惊异于骤然的沉默，坐在副驾上的阿尔托利亚有些不安的回头看向莫德雷德。不出所料的猜到了原因，再聪明懂事的他也只是个孩子。
“莫德雷德，”阿尔托利亚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说，“有弟弟妹妹开心吗？”
莫德雷德有些犹豫的低下了头。
“妈妈有了弟弟妹妹，还会喜欢我吗？”
“当然了，弟弟妹妹再可爱，莫德雷德也只有一个。”她看向吉尔伽美什，“他爸，来说两句。”
吉尔伽美什点头简单嗯了一句，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莫德雷德的表情，然后有些别扭的装作看后视镜移开目光。
听到父母的答案后莫德雷德眨了眨溢满泪花的眼睛迎面和阿尔托利亚饱含鼓励的眼神对视。
“嗯。”
莫德雷德带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努力的笑了笑。
打开浴室里的花洒，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身体。还以为例假是因为时间不准才迟迟没有到来。
回想起刚刚的事，有些怨恨于自己不分场合的任性，阿尔托利亚在染上一层水汽的镜子中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觉喉咙隐隐有些发紧。
他了解她的理想，也给了她充分的尊重，但是自己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不可以只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自己爱着的人们牵肠挂肚日夜不安。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肚子里是莫德雷德的弟弟妹妹，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
她轻轻摸了摸腹部。
躺在床上，阿尔托利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动来动去
“怎么了？”
以为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迷迷糊糊的他搂着她的手紧了紧。
本来她一开始坚持六个月再辞职，忽然又让步到三个月。阿尔托利亚突然转变的态度虽然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至少结果是他期望的一样。
“儿子说他今天听了鬼故事，估计这会睡不着，我去陪他。”
“不行，你不能去。”
“我又不是残。”阿尔托利亚推推吉尔伽美什，“那你去，赶紧的，儿子害怕。”
阿尔托利亚不由分说，强行把正和她粘粘糊糊的吉尔伽美什踹了下了床。
莫德雷德在幼儿园听了个鬼故事，怕的睡不着觉。在阿尔托利亚的一再催促下，吉尔伽美什有些不开心的抄起手机磨磨蹭蹭的来到儿子的房间，在他床边的地板上坐下。
“妈…”莫德雷德扭过头一脸期待。
“想让你妈来陪你？她睡了，我替她。”怎么，不服么？”
“没有不服…”
屏幕亮度被调到最低，微弱的荧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吉尔伽美什有些无聊的打游戏提神生怕自己睡着，时不时的瞄几眼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儿子。
“听你妈说是哪个小杂种给你讲鬼故事了？”
“嗯…”床上的小金毛把被子拉到下巴，绿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瞪得溜圆，好像他的胸口上趴着一只鬼一样。
“现在的孩子真是，”打了个哈欠，坐在地毯上的吉尔伽美什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靠在床边，“放心睡吧，你爸我可是个…。”
半神。这个词莫名其妙的就到了嘴边，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从哪冒出来的，便下意识的停了停。
“鬼都怕我。”他改口道。
吉尔伽美什继续打着游戏等儿子睡着。莫德雷德偷偷看了一眼吉尔伽美什，鼓起勇气说道
“妈妈…”
“嗯？”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吉尔伽美什扭过头盯着他看，“你妈？怎么了？”
“老师说妈妈生孩子会很疼，那她为什么要生我，和弟弟妹妹？”
圆圆的绿眼睛盯着父亲，莫德雷德一字一顿的很认真的说道。
“什么鬼问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吉尔伽美什摁掉手机，挪到儿子床的中央靠着问道。
“不知道。”孩子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小熊，小声说道。
“有些事，就像生孩子虽然很疼，但是她觉得这不算什么，因为你们对她来说很重要。”
吉尔伽美什忽然想起那天格尼薇儿说的一句话，“利亚啊，是那种能从幸福中得到负担的人。”
一旦爱上，就会下定决心去守护，哪怕遍体鳞伤也浑然不觉。
“每个妈妈都是这样的，怀十个月然后把孩子生下来，”吉尔伽美什说，“这过程中会有很多困难和痛苦，尤其是你妈，本来身体就不好，生你的时候没少吃苦。”
小手紧紧的攥着父亲的衣角，莫德雷德有些困惑的看着吉尔伽美什，“可是妈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
“她认为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值得她这么做。”
“虽然你妈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很需要人保护。”吉尔伽美什摸摸儿子的脑袋，“所以你一定要保护你妈，不是说只有爸能做到，现在的你也可以。”
“我也…可以？”
“对。”语气认真又严肃，像是和同龄人而不是和小孩说话一样。莫德雷德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认真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
“那就说定了？”
“嗯。”
“十二点半了，睡吧我在这陪你。”
吉尔伽美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靠着床边不出声了。
不一会床上的被团里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吉尔伽美什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刚要出门的时候脚步一顿，当爹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忽然笑了。
“晚安，小鬼。”
小小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已经睡熟了。然而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是出卖了莫德雷德的小紧张。
差点都没看出来他是想用装睡赶自己走，轻轻带上门时吉尔伽美什想道，这小子真是有点聪明的过了头。
刚刚好像还在熟睡的莫德雷德此刻抱着玩具熊睁开眼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像是纱帘一样轻柔的照耀着，浅淡的洁白洒满房间。
老师说过月亮会保佑听话的孩子，那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打了个哈欠，莫德雷德抱着熊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
